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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7章 賀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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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道士一呆,拿手背抹一抹鼻涕,拎著道袍兒站起來,指了石桂道:“你等等,我給你個好東西。”說著飛快跑遠了,袍子叫風鼓起來,好似腳離了地。

前頭戲還沒散,越是晚人越是多,壇上張的引神幡叫山風吹得漲滿了,戲臺子上唱著八仙過海,呂洞賓正舞劍,底下有叫好的,還專有小廝灑銅錢上去,劍舞了一半,先低頭謝過賞,轉身再把那一套又打一遍,石桂著看了一會兒,明月便又回來了。

跑得臉頰泛紅,鼻尖淌汗,口裏呼哧呼哧的喘著氣,手上拿了張大黃紙,紙頭上寫著五個雷,光看這字,就不是他寫的,小道士舔舔嘴唇,伸手遞給了她:“喏,你拿著。”

石桂翻過來看一會,不解其意,小道士急得跺了腳:“這可是我太師公寫的,五雷符,除穢解厄保平安!”一付石桂不識貨的模樣。

太師公就是宋老真人,這符可不易得,怕是他能拿出來最好的東西了,石桂笑一笑,細細疊了放在荷包裏,小道士又說個不休,把這東西說得天上有地下無,若真是宋老仙人的手筆,那也確是好東西了。

石桂謝過了他,想著要還他什麽,思量了半日道:“廚房裏這會兒可有看火的?”小道士搖搖頭,趿在腳上的鞋子搓了地:“今兒該是青松師兄。”

石桂沖他招招手,兩個一路往廚房去,避了人穿過長廊,月亮又大又圓,風一吹就是一陣松針香味,前頭唱戲,把夜裏的動物都給驚走了,平日裏夜貓子叫聲不住 ,今兒卻只聽見遠遠的鑼鼓點兒。

廚房連著後頭住的堂屋,裏頭除開守門的,早就全跑去看戲,兩個一路走到門邊,石桂指一指門:“你先躲起來,我去說。”推了門進去,青松正歪了頭坐在桌前打哈欠。

石桂咳嗽一聲,把青松驚醒,笑臉兒迎上去:“小師傅好,我肚裏餓了,想借廚房使一使,煮一碗面吃。”一面說一面摸出七八個錢來:“也不勞煩小師傅,我自個兒燒竈頭。”

青松原來就磕睡,前頭看戲沒他的份兒,這會有人來借廚房,吃的也不是他的東西,還能白得幾個錢,看她的模樣就是宋家的丫頭,借個廚房也不要緊,假意說道:“你可得看著火,我沒一會兒就回來。”

石桂麻利應了一聲,青松闔了門出去,沒一會兒明月就鉆了進來,竈頭裏焐著一點火星子,石桂東摸西摸,摸出一把掛面來,吊起來的竹籃兒裏頭滿滿一簍兒雞蛋,她燒了水,下了面,又摸了四個蛋,兩個拿油煎了,兩個打在湯面裏,切上蔥花,算是給自己做了一碗長壽面。

石桂煮面,明月就蹲著看火,他自來不耐煩做這些事,可他有得吃,那又不同了,一面看火一面咽唾沫,肚子裏頭咕咕響。

宋家來山上,這些個小道士們不少吃的,可他肚裏經年累月的沒油水,看見什麽都覺得餓,被胖師兄罵是喉嚨連著肚腸,怎麽往裏倒都不飽。

他咽了半日唾沫,好不容易等面出鍋,也顧不得燙了,吸溜一口面,又咬上一口荷包蛋,石桂還沒來是及點醬油,看他吃得歡實,把自己那個蛋也給了他。

這個生辰一過,她就九歲了,往年一家人在一起,窮的時候吃不起面跟蛋,秋娘也得想著法兒給她做些吃的,今年爹娘喜子不在身邊,她自己也能整治一碗面出來,吹著熱氣吃掉半碗,明月已經把盆都吃空了。

摸了肚皮打飽嗝,兩條腿支著坐在長條凳子上,便是廚房不缺吃的,他也要挨罰,輪到他吃,東西早就涼了,這麽熱熱乎乎的吃一頓飽飯,整個身子都發燙出汗,滿足的就這麽躺在長凳子上。

石桂看著他發笑,吃幹凈面把碗往堆臟碗的盆裏一放,跟他揮了手:“你趕緊走罷,別叫你師兄見著你,仔細他又打你。”

明月吃得暖洋洋的,趿了鞋兒往外走,心裏覺得那張符真是沒白給,摸摸滿脹脹的肚皮,哼著小調往回走去,石桂又追上來:“今兒晚了,前頭戲要散了,你等著,我明兒把錢給你。”

石桂回了屋,良姜幾個還沒回來,綠萼卻坐在床前,瞧見石桂回來,就抿了嘴兒笑:“你來。”沖她一招手,石桂不明所以,走過去綠萼去把頭挨到她耳邊:“你可是這幾日過生辰?”

八月裏生的,所以叫桂花,石桂沒想到她竟能記得這個笑道:“今兒就是正日子。”綠萼笑得更甜了,把手裏做好的荷包遞給她:“我沒甚東西給你,這個給你。”

是個綠布荷包袋,石桂再沒想她天天手上拿著做的,就是為了給她當生日禮物,石桂一時說不出話來,綠萼眼睛裏閃著微光,來了這許多日子,還是頭一回笑得這麽高興,石桂怔得片刻,也跟著笑了:“謝謝你。”

荷包上頭繡了一層層的桂花,有枝有葉,花朵密密麻麻,石桂連聲誇讚嘆,立時就掛到腰間,還轉了一個圈兒給她看,兩個鬧成一團,分了甜棗兒餅子吃,夜裏綠萼伸手過來,捏住了石桂的手,輕悄悄同她說:“我好想,就留在宋家。”

石桂心裏明白,綠萼是絕計不能留下來的,便是再想,也無能為力,宋家不肯擔這個惡名,葉氏也不會擔這個惡名,必要把她送回家去,問道:“你真不記你家人了?”

綠萼沈默了許久:“我不知道,連籍貫都記不清了,本族裏有什麽人我都不識得,便找了去,他們會怎麽待我?”養了幾年的後母還能把她給賣了,那些沒見過的叔伯又會拿她如何?

這個問題,石桂也無法回答,嚅嚅了半日沒說出話來,被綠萼捏著的手心微微出汗,沒一會兒她竟先睡了過去。

第二日按例發賞,石桂綠萼兩個果然得了兩吊錢,餘下的丫頭們也各有打賞,石桂往約定好的去處,卻久等那小道士不來,把錢放在荷包袋裏,在松樹底下挖了個坑埋進去,頂個壓了三塊石頭。

來的時候慢騰騰,去的時候倒快,上山容易下山難,不看腳下看一眼山就腿打抖身發軟,一個扶著一個半天也就挪了一小段。

還是常走山道的挑夫教她們盯住腳尖,若是往下看,天黑了也下不了山,光是走路都覺得顛,似老太太這樣坐滑竿,可不得閉了眼兒上下山,石桂想著就抿了嘴兒笑,一路笑到山下,跟著又想,也不知道那錢小道士拿著了沒有。

回到別苑人仰馬翻,葉氏回了屋子就歇下來,小丫頭們卻不得閑,吃了一個多月的素,好容易回來了,石桂去尋鄭婆子說話,她正烤豬皮,烘得薄薄脆脆的,豬肉切成碎沫,拿醬炒過,用餅兒卷了吃,一咬一口油。

石桂一聞見這味兒肚子就響起來,鄭婆子嘖了一聲:“知道你要來,趕緊吃些,太太屋裏可吃不著葷。”

石桂手裏拿著卷餅,聞言一怔,她只當是要做法事這才斷了葷腥,哪知道葉氏竟是個不吃葷的,怪道外頭怨聲載道,裏頭那些個從大到小一聲也不發,原是吃得慣了,於她們沒有差別。

鄭婆子挾了一塊豬皮沾上醬,咬在嘴裏聲聲脆響,石桂把那餅兒吃了,也學著她的樣子,不要卷餅就吃豬皮,鄭婆子看著她笑兩聲:“這才幾天,肚裏就沒油了?”

石桂把這回得的賞拿出來,兩貫錢分了一貫給鄭婆子,餘下葉氏給的小零小碎,她便沒說,這一趟的賞錢,拿得可算足了。

鄭婆子眉開眼笑,撫了她一把:“幹娘真是沒白疼你,往後回去了,你要是饞了,只管往我這兒來,我給你做葷的吃。”

石桂縱不給,鄭婆子也能打聽得著,讓她伸手來要反而不美,倒不如主動給了,她還能念一個好,心疼是心疼的,可石桂還得靠著她。

鄭婆子給她吃了卷餅,讓她抹了嘴兒,拿茶葉漱過口,這才回院裏去,石桂還想去看看孫婆子,也正好散散衣裳上的味兒,出了廚房繞到後門邊,主家才回來,孫婆子不敢開局,見著石桂笑瞇瞇,也沒想著她一回來就能來看她。

“你娘給你做的花布裳子,可試過了?”孫婆子笑瞇瞇的說一回,泡了一杯菊花茶來,就是院子裏開的早菊花,一朵朵小的,摘了來烘幹,石桂也打過這菊花的主意,沒等她伸手,就被調到葉氏的屋子裏了。

石桂正待伸手接茶,聞言怔在原地,心口狂跳,面上又紅又白,抽一口氣急問道:“我爹娘來過了?”

孫婆子一時失口,她也沒想到鄭婆子竟把這個消息瞞下了,皺了眉頭:“就前兩日來的,說是你過生辰,給你送些團子,還有一件花布衫子。”

秋娘還把喜子也帶來了,看門的小廝進去叫人,鄭婆子出來見的秋娘,客客氣氣把話一說,說還得個十來日才回來,一家子怎麽舍得在鎮上住這許多天,給了東西,人就走了。

還是秋娘不放心,繞了門,見後門開著,有貨郎賣貨,小丫頭子在買珠子,這才趕過來,孫婆子一聽也是一樣說辭,再快也有三五日,倒給秋娘倒了茶水,還給喜子抓了一把糖吃。

石桂手指一緊,這些個鄭婆子可是一句都沒對她說起過,牙關咬得緊緊的,心裏譬如倒翻五味瓶,孫婆子見她這模樣,也知道關竅,嘆一口氣:“他們說好了過些時候再來,知道你如今能跟著太太出門,有體面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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